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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发表时间: 2024-11-06



天凉入暮,花畦染霜,我靠在墓碑旁,满面悲怆。

身后的人执剑贴近我的颈部,沁出俩三点血珠,剑身微颤。

“我给了你选择,你莫要自绝活路。”

阙行楼的声音透着凉薄,我绝望地闭了眼。

那年林中初遇,他以身相救,从一开始对我便是算计。

我轻抚墓碑上的名字,阿檐,我好悔啊。

01.

我自幼没了双亲,被弃于河边,是师傅将我捡了回去。师傅姓茅,居林中竹屋,上书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:高风亮节,是个隐逸的医者。他觉得我于花木草药有缘,是个学医的好苗子,为我取名茅木。

林中春秋几番,师傅常倚榻上闭目摇扇,留我在屋外晾晒制药。他爱出题考我,凡我所阅,绝不答错。他总笑说我是天赐来承他衣钵的。

后来我才知道,师傅盛名广传,伺机争抢求见者不绝如缕。只是山林隐蔽,多有危险,难以察觉。我所在十多年间,极少见过外人。

师傅辞世的那年,我十五。我知道他老人家医术超绝,甚至可以起死续命。

“丫头。”

他似乎了然了我的想法。

“死生定数,不可相抗。凡事求因果,行事慎思。”

他笑着拍拍我的手,带着对生死的淡然。

我遵从师傅的遗愿,烧去林中小屋。火光滚滚,慢慢殆尽,化作尘灰,只余周围石板,淙淙流水。

处理完师傅的后事,我也该离开此处了。师傅说过待他故去,不必久留,作速下山。

穿行林中近一半,我便听到了动静,踏叶留声,窸窣纷杂,所来者不下十人。我极快的闪身躲藏,观来者所去正是林中竹屋方向。我皱眉疑惑,师傅西去未久,这群人怎么来的如此凑巧。长留恐生事端,先行下山再做打算。

未行几步,有利箭射来,但听风响,已是闪躲不及。忽然有人从一旁钻出抱住我,我眼见长箭没入,不由低呼。他反手拔出,抱着我滚下山坡,天色将黑,无人再追来。

阙行楼,那个我初见动心,后来又恨之入骨的人。

我的注意力放在伤口上,轻轻拨开衣服,却见血色泛黑,明显有毒,于是低头嗅了嗅。面前身形一顿,不自然的僵住。

“冒犯了。”我后知后觉的抬头看他。

阙行楼生得很好看,剑眉星目,薄唇带绯,不过此时有些泛白。眼尾处有一点痣,平添了几分妖冶。看着看着我的脸色不自觉的泛红。

“无碍。”

他视线落在我身上片刻,平淡出声。

我辨出毒性,立刻从包袱里取出几味草药,用石头碾磨敷在他的伤口处。阙行楼见我手法娴熟,眸光里闪过几分审视,可惜当时的我并未注意过。

“你懂医术?”

我扯下阙行楼的外衣撕下几条包扎伤口,他因我的举动微微一怔。

“学过一点。”

草药的效果很快,阙行楼的身体放松下来,仍由我摆弄他的伤口和衣服。

“在下阙行楼,你叫什么?”

“我叫茅木,今天谢谢了。”

他朝我随意笑笑,带着少年气。

按阙行楼的话说,他来此有事求人,不想遇见了被人追杀的我,顺手救下,让我不要挂碍在心上。我当时那么蠢,竟当真信了他的说辞。

“我听闻山上有一位名医圣手也姓茅,”他暗暗打量了我,“你可识得?”

我心有防备,斟酌着开口。

“茅老先生于我有恩。”

阙行楼嘴角的弧度加深,语气带着愁绪。

“我此来正为寻茅先生,家有至亲身染重病,遍寻名医无果,怕是去日将近。”说完沉沉的叹了口气。

我想起了师傅已去,内心黯然。

“茅老先生已逝,你白走一遭了。”

阙行楼默然似乎泄了气,垂下头去。

“是我无缘了。”

现在回想,他演得可真好。

我和阙行楼在山下分别,他邀我家中作客,我拒绝了。师傅临终有托付,我不能失了约。临别时踌躇再三,我把装有丹药的瓷瓶拿出来给他,阙行楼面带疑色的看着我,

“这是茅老先生生前所赐,有护心延寿之用,愿公子早日寻得愈疾之方。”

师傅曾告诫我不轻易干人寿数,但他于我有救命之恩,况且绵延将死之人希望,也算所予正途吧。

我拜别后,一行人找到了阙行楼。

“少主!竹屋不在,书籍丹药毫无所留。”

阙行楼打量着手中的瓷瓶,散漫的笑笑,声音阴冷。

“老东西果然聪明,不过,”他的目光随着茅木离开的方向延去,恍惚带着些微贪恋,“还给我留了惊喜。”

02.

我顺着师傅所说找到了榷鹤宫,门口有人拦住了我。

“我是来找你们宫主的,这是我师傅的信,烦请拿进去便好。”

不久,就有人迎了出来。来者身披白色襟袍,上锈暗纹,一把折扇,有几许风雅。这人来便对我作揖行礼,我自然恭敬相回。

“茅姑娘前来多有怠慢,随我进来吧。”

他叫解临,算是蓬檐的左右手。蓬檐走后,他打理起宫内大小事情,帮我不少,我对他心有感激。

“茅姑娘先去住处,宫主最近染了风寒,稍后再带您过去。”

我点点头,他一直很客气,倒叫我不好意思再开口。

见到蓬檐的时候,夕阳偏斜,寒意叠起,已是秋深。屋内点着炉火,蓬檐在软榻上坐着,肩围白色披风,仍有些发抖,我蹙起眉来。

男人面若莹玉,双眸含星,上挑长眉,气质出尘,是很好的面相,只是少了血色。

“我记得你。”

这是蓬檐见我的第一句话。他的声线轻柔,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。

他清咳俩声,等着我说话。可惜我不记得这么一个人。

他看出我的迷惘。

“我少时求见过茅先生,你那时打翻了我的药。”他笑着看我,像是在回忆什么愉悦的事。

我面露歉意,或许年纪太小,确实不记得了。

他又咳了俩声。

“你是练了什么功法,身内寒气这般重?”我没忍住问出了口。

解临顿住,打发了其他人出去,贴心的关好所有的门窗。

“茅姑娘既然看出,可有什么法子?”解临朝我深深一揖。

我摇摇头。解临眸光淡去,一言不发,倒是蓬檐一直面色如常的看着我。

“当年我为此求见茅先生,因着我母亲的旧时恩情才破例相助于我。”

我细细观了他的面色。

“我师傅既肯出手,定然是有办法。”为何......

蓬檐点点头,表情溢出几丝伤情。

“先生嘱我万不可再拾此功法,可惜......让他白费了功夫。”

气氛有些凝固,蓬檐岔开了话题。

我惋惜的看着这样风度极佳的人,难道终要陨落伤怀吗?

“其实。”

我看着蓬檐,他颔首示意我说下去。

“我可以试试。”

除了猛然转身看我的解临,便是蓬檐,眼里也潋滟了光,带着一种奇异的期待。

我慌忙解释道:“也许不能根治,但我会尽力延长你的生命。”

或许师傅让我来此,也有这样的用意。

蓬檐歪头看着我笑,不染风尘的脸夹着似水的温柔,让我有些心慌的搓起手。

每日我会来给蓬檐诊脉,观他气色。他很顺从,而且从不过问,时日久了,连我都纳闷一宫之主脾气这样好吗?

我在榷鹤宫过了一整个冬天,蓬檐之状最难捱的是天凉落雪。我配了不少药,效果有,但是并不很明显,我对此症倒来了兴趣。春暖送风,我去蓬檐屋中看他,他正伏案翻书,束冠卸袄,面上夹着红润,我有些欣慰。

他觉我来,抬头浅笑,真有种公子无双的惊艳感。

我走去摸了摸他的手,蓬檐指尖微动,并不拒绝。

“残有凉意,不过好多了。”我收回手。

蓬檐手掌轻握,眼神略带流连。

“多谢。”

“暖风宜人,你记得吃药,会舒服很多。”

似是听出我话外之意,他搁下书看我。

“你要离开这里?”

我点头,榷鹤宫药材有限,我想自己去找找。

“放心,入秋前我定会回来。”

我像来时那样孑然的离开,不知道蓬檐目送了我多久。后来我才明白,他从来没有期望过我能救他,不过那时的我心系阙行楼。

03.

比翼镇的双飞客栈,我又见到了阙行楼。

我入住的那晚,双飞客栈失火。我睡得沉,被呛醒时吸入了不少浓烟。火势蔓延上来,周围都卷上了火苗,四退无门。外头起伏起惊叫声,好像有人在门前唤我,等不到我回应便一脚踹开了门。

阙行楼进来一把将我扯进怀里,裹在沾湿的外袍下,护着我朝窗户那边冲过去,落地时他大半个身子都垫在下面。我听到他闷哼一声,心里发紧。

慌忙爬起来,我扯着他退到安全的地方。已经有人来灭火了,但火势太大,费了不少时间。

“阙行楼,你没事吧?”

我上下打量他,想知道是不是哪里受了伤,然后看到了他胳膊上有一处焦痕,翻出血色,有些触目惊心,心内担忧。

阙行楼还在喘着气,摆摆手:“没事。”

注意到我的目光,他把胳膊往后收了收。

“想必在里面被砸到了,无非落个疤。”边说边用眼扫过我的表情,而我的注意全在他的伤口上。

“不会的,”我抬头定定的看着他,“有我在,你的胳膊一定会恢复如初。”

阙行楼微微挑眉,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,眼神徘徊在茅木身上,含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迷恋。

在我的医治下,未出半月,阙行楼的胳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。当时的阙行楼看着自己新生如初的皮肉,除了惊讶,更多的是对我的志在必得。他可真是做出了一场场好戏,待我如梦初醒,悔之晚矣。

离开比翼镇时,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。

这里有个传说,一对地位悬殊的璧人避世在此,恩爱不疑,死后化作比翼鸟长留不走,于是有了这个名字。只可惜双飞作烬,我和阙行楼的结局也注定惨淡。

少年走在前面,蓝衣束腰,背负长剑,青丝高扎,带着一股意气风发。我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情愫,有些出神。

“喂,”阙行楼回头看我,微微扬起下巴,”小郎中后面要去哪儿啊?”

阙行楼后来总爱这么叫我,他取悦姑娘的把戏很多,我却稀里糊涂的上了钩。

“帮一个朋友寻药,如今还差一味。”

我稍稍避开了他的目光,少年眸光太亮,我有些心乱。

我记忆中有过类似蓬檐的例子,师傅曾经特意为我讲过,他说配上焱尾芝会更有效果。不过此药难寻,千金难求。

该去哪里找呢?师傅只是提过。蓬檐寒气入骨,普通的方子很难生效,而且他体内功法对此类药物排斥。我觉得头疼,若是师傅在,会不会就有办法了?

阙行楼看出我神情异样。

“怎么,很难找?”

我点头,心里忖度可有其他替换的草药,细数一遍,都比不得焱尾芝。我实在不甘心放手。

阙行楼眼波微动,向我走近。

“小郎中,我知道有个地方广纳奇花异草,不知你可愿去?”

“鼎沉门。”

04.

我眼中升起厌恶,这个地方我曾听师傅说过。师傅年少成名,心气高,最不屑邪魔歪道一类,联手其他门派给鼎沉门使过不少绊子。当年鼎沉门为了拿捏住师傅,用他的心上人威胁,逼迫师傅为他们炼丹制药。可那女子竟然寻机自戕,师傅知道后,已是回天乏术,尸体还是蓬檐母亲带人找到的。自此师傅发誓不再出手,归隐山林,终身未娶。

“如果我早些退出江湖,她就不会死。”每每酒后,这是师傅常说的话。

他在回忆里悔恨过去,忘不掉也走不出。年少风华,医中圣手,能起死回生,到头来救不回自己心爱之人,成了他老人家一生的痛。

“去。”

我神色笃定,没想到这样肮脏的门派还存留于世。那些不干不净得来的东西,与其糟蹋了他们,不如成全我。

阙行楼注意到我的表情,刚刚还在泛笑的眸子透寒,面色沉沉。

此行一路,我和阙行楼没再分别。他很固执的要和我一起,不管我如何劝说。

“怎么说也算生死之交了,我不能看你一个小姑娘去送死吧?”

他说着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。我那年十六岁,在夏暑微热的时候确定了对身边的少年情窦初开。讽刺的是,他看我的眼神里处处带着算计。

摸进鼎沉门没有想象中的难。阙行楼始终牵着我的手,在隐蔽暗道中摸索,我忽视了他的细微反常。

草药存放在一个没人把守的屋子里,我对这些天生敏感,早闻到了浓郁的味道。屋里摆满了瓶瓶罐罐,上面贴有名字,倒是有不少好东西。果然有焱尾芝,我拿起的时候阙行楼也看到了,他垂下眼睑若有所思。

其他东西我也塞了不少,不管出不出得去,先拿了再说。阙行楼看到我这副模样,有些傻眼。那些拿不走的,我偷偷破坏了封存,烂了也比糟蹋在这里的好。

窗外有短箭射来,我扭头还未及作出反应,阙行楼已经挡在我身前挨了那一箭,晃了俩晃昏了过去。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检查,一群人冲进来举剑对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