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顾思垣。”
我疲惫地瘫在木床。
像是接受一切,接受挣脱不开的结果。
“还记得小时候你最爱扯过我的辫子……你明明说过要……你不许提起往事!”
少将军听完却是脸色大变,平日里端庄持重形象全然不在。
乔南晖对他这幅失态模样十分不屑。
我索性收了话。
很难得。
我与他们二人会有此刻的宁静时刻相处。
便又笑着问,“若有一日我死了,你们便都如愿了吧?”
毕竟,顾思垣口头上巴不得我死快点。
别碍他的眼。
“死?
未免太便宜你了!”
乔南晖的反应突然很激烈。
顾思垣恶狠狠地瞪我,“你可是不死之身。
付安,你不配死。
阿榆的病一日不好,你便要活一日,拿你的血肉入药给她!”
“你要感受所有人的厌恶,讨厌,这是你活该!
你当年抢夺阿榆身份,构陷她的时候,就该想到会有今天!”
“可我分明什么都没做!
为什么你们要将所有错归到我身上?!”
“我本就流失在外八年……我想着娘亲想着爹爹,想着兄长……还有你,顾思垣。
我死咬着牙关吊着口气爬回来。”
“你们却是猜忌我,怀疑我。
你们说我夺走了付榆的东西。
就没有一个人来问问我的感受么!”
“乔南晖,你又何曾问过我?
分明是你自欺欺人,分明是你自己认错!”
我像是走投无路的囚徒。
一遍遍告诉自己,忍忍就好。
总有一天会有人接纳我的。
却恍然想起,从不是我的错。
为何我就要背负所有的指责所有的罪过。
忽而要将自己这些年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。
泪水和血水糊了半张脸。
乔南晖只淡淡地说,“别闹了,付安。”
“你若安分听话些,便不会有这些事。”
顾思垣也应和:“你若有阿榆万分之一的懂事,也不至于沦落至此。”
黑暗中,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。
不需思考,我便知道是我的兄长,相府唯一对我好的人,付卿。
眼泪本能地流出。
仿佛要倾诉此时我经受的委屈。
我带着点鼻音喊,“兄长。”
我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。
但我想,他大抵会心疼吧。
亲妹妹却遭受如此境遇,胸口处剖了个大洞。
眼睛被挖了。
血腥味要冲出天际。
可却没等到熟悉的回应。
一片寂静中,付卿开了口,“还没结束么?”
他神色淡淡。
目光略过旁地收集的小碗心头血。
皱起眉,“只有这些?”
“不够阿榆入药。
再抽些出来。”
大夫擦着汗,怜悯地看我,颤颤巍巍对几人开口:“这位姑娘方才刚挖了双眼……又取了心头血,正需好生休息。
如若还继续抽血,怕是……有性命之虞。”
“我观她脉息微弱,本就撑不……”三人完全没心思听大夫的话。
摆手便示意住嘴,“她好得很,怎可能会出事!”
“这……”大夫行医多年,自然会自己的技术有信心,出于医者心理,他不由还是坦诚劝说。
“莫不是付安她买通你来同我们演戏的!
你一介杏林医者,怎昧得下良心说这些。”
付卿声音淡淡的,话语间,却流露出不喜。
显然他有所动怒。
而那头乔南晖听完他说的话,眉头一皱。
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担心这个满嘴谎话的女人,立马拉下脸来。
附和说:“她会有什么事?”
“她即便是身中几十刀也不会死。
现在只是取点血而已!”
付卿吩咐要抽完我的血。
众下人皆惊诧。
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点怜悯惋惜可叹。
好端端的付家大小姐,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。
真是世事无常。
付卿漫不经心扫过我的伤口,乔南晖无趣地打量窗外,而顾思垣像是要亲眼见证我被抽干血这幕。
三人眼中,独独没有懊悔。
见没有回转余地,大夫也只得照做。
拿着精巧的刀,就那么放我的血。
……都说人死前,能回看自己这一生的经历。
我便在一片黑暗中。
率先看到付卿。
付家接我回去后,很长时间我被遗忘。
娘亲爹爹不闻不问。
我被安排在偏院的角落。
整日恍恍。
付卿虽面冷,但许多事会照料到我。
他也会在元宵日花灯节,为我悄悄带些小玩意归来。
会在所有人都遗忘了我的生辰,吩咐为我准备碗小面条。
会嘱咐我,秋冬寒凉,注意添些衣物。
我期盼已久的温情在他这得到了满足。
虽然并不多。
也足够已。
“兄长。”
“今日我及笄,你可否祝我一声及笄快乐?”
“算我求你了。”
我实在没有力气,嗓子也哑得恍若腐朽枯木。
顾思垣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,遂而了然我今日打扮。
他很快又神色如常。
付卿卸去所有的伪装,冷冰冰地开口,“我只有阿榆一个妹妹。”
“待你好,只是不想你心生怨恨,做出些伤害阿榆的事!”
“何况,稍稍问候几句,便能让你感动得不行。
实在可笑。”
或者说,他不想同我继续虚与委蛇下去。
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崩塌。
错愕意外伤心……任何一种,几乎都要将我吞噬。
血淋淋的话,像把我仅剩的自尊,撕开了又撕。
真是个笑话!
我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也不哭闹,“兄长……今日我本为你备了个香囊。
在我枕头底。
我知晓你常常失眠,便寻了些方子。
还有,往后注意身子……冬日里少吃些凉食……”付卿抿嘴,“不需要。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
……好罢。
是与我无关。
我也没机会了。
我扭头,不知转到哪个方向,还笑着,“小侯爷,少将军,今后你们也见不着我烦心了。”
“此番风顺,百福骈辏。”
我没了气力,最后的话说得极轻。
轻到……无人听见。
乔南晖冷哼着说,“求之不得。”
“不过,付安。
谁人不知你有不死之身。
便是抽干你的血,掏了你五脏六腑……你也不会有任何事!”
顾思垣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,却又很快想到,这是付安的什么把戏。
以退为进么?
倒是会演。
他也如愿说出心里话,“是啊,你最好从今往后,死得透透的。
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,恶心。”
我能感受到最后的束缚消了去。
意识在逐渐散失。
耳畔的声音都模糊着,越来越远。
仿佛有谁在说什么。
但我听不见。